Ji Xianlin talks about family: leaving my mother is a lifelong regret

浏览量:279.0万次 发布时间:2017-11-28 17:16 来源: 作者:

季羡林

  父亲荒唐离奇大起大落

季羡林的记忆里,在他十一二岁时就已离世的父亲,给他这个儿子留下的仅仅是“荒唐离奇”四个字。

季羡林出生在鲁西北一个叫官庄的地方。《文集》中“赋得永久的悔”一文中写道,“家里是贫中之贫,真可以说是贫无立锥之地”。当年贫困的家境,使季羡林不得不在年仅6岁的时候,离开双亲去过寄人篱下的日子。

季羡林是后来才听说了父亲“荒唐离奇”的故事:“我们家确实也‘阔’过一阵。大概在清末民初,九叔在东三省用口袋里剩下的最后五角钱,买了十分之一的湖北水灾奖券,中了奖。兄弟俩商量,要‘富贵而归故乡’,回家扬一下眉,吐一下气一下。于是把钱运回家,九叔仍然留在城里,乡里的事由父亲一手张罗。他用荒唐离奇的价钱,买了砖瓦,盖了房子。又用荒唐离奇的价钱,置了一块带一口水井的田地。一时兴会淋漓,真正扬眉吐气了。可惜好景不长,我父亲又用荒唐离奇的方式,仿佛宋江一样,豁达大度,招待四方朋友。一转瞬间,盖成的瓦房又拆了卖砖,卖瓦。有水井的田地也改变了主人。全家又回归到原来的情况。我就是在这个时候,在这样的情况下降生到人间来的……我们家这一次陡然上升,又陡然下降,只像是昙花一现。”

 母亲:大师一生永久的悔

季羡林与母亲共同生活的日子并不比和父亲的多,但他却始终心怀依恋之情:“我一生永久的悔就是:不该离开故乡,离开母亲。”“我母亲一个字也不识,活了一辈子,连个名字都没有。她家是在另一个庄上,离我们庄五里路。这个五里路就是我母亲毕生所走的最长的距离。”这样一位母亲,似乎是乏善可陈的,但季羡林的心底却始终留有幼年时母爱的温情,“一讲到母亲就会讲到吃的东西来。按照当时的标准,吃‘白的’(指麦子面)最高,其次是吃小米面或棒子面饼子,最次是吃红高粱饼子,颜色是红的。我们终日为伍者只有‘红的’真有点谈‘红’色变了。但我偶尔能吃点‘白的’。一到夏天麦收季节,我到本村或外村富人的地里去‘拾麦’,母亲便把麦子磨成面,蒸成馍馍,或贴成白面饼子,让我解馋。好吃的东西,几乎都与母亲无缘。除了‘红的’以外,其余她都不沾边儿。到了歉年,连这个也吃不上,那就只有吃野菜了。”季羡林在母亲身边只待到六岁,“现在我回忆起来,连母亲的面影都是迷离模糊的,没有一个清晰的轮廓。特别有一点,让我难解而又易解:我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母亲的笑容来,她好像是一辈子都没有笑过。有一次我回家听对面的宁大婶子告诉我,娘经常说:‘早知道送出去回不来,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走的!’简短的一句话里面含着多少辛酸、多少悲伤!母亲不知有多少日日夜夜,眼望远方,盼望自己的儿子回来,然而这个儿子却始终没有归去,一直到母亲离开这个世界。”母亲去世以后,季羡林曾在极度痛苦中写了一幅挽联表达悲切的心情:

一别竟八载,多少次倚闾怅望,眼泪和血流,迢迢玉宇,高处寒否?

为母子一场,只留得面影迷离,入梦浑难辨,茫茫苍天,此恨曷极!

  婶母与爱妻温馨的家

年过九旬,让季羡林怀念的是他曾经有过的那个“温馨的家”———季羡林、婶母老祖与爱妻德华三个孤苦的人共同组建的家庭:“老祖是我的婶母,全家都尊敬她,尊称之为老祖。她出身中医世家,人极聪明,因自幼丧母,没人替她操心,成了一位山东话称之为‘老姑娘’的人。年近四十,她才嫁给了我叔父,做续弦的妻子。她心灵中经受的痛苦之剧烈,概可想见。然而她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,从来没有对人流露过。德华是我的老伴,是奉父母之命,通过媒妁之言同我结婚的。她只有小学水平,是一个真正善良的人,一生没有跟任何人闹过对立,发过脾气。她也是自幼丧母的,青年时代是在愁苦中度过的。”

就是这样三个人组成了一个家庭,使季羡林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人生当中的六十年,据他回忆,“这个家六十年来没有吵过一次架,甚至没有红过一次脸。我想,这即使不能算是绝无仅有,也是极为难能可贵的。”

正当家庭经济濒于破产的时候,季羡林获得了一个到德国去留学的机会。“我并没有什么凌云的壮志,只不过是想苦熬两年,镀上一层金,回国来好抢得一只好饭碗,如此而已。焉知两年一变而成了十一年。”在季羡林心底充满对亲人的感激,“如果不是老祖苦苦挣扎,摆过小摊,卖过破烂,勉强让一老,我的叔父;二中,老祖和德华;二小,我的女儿和儿子,能够有一口饭吃,才得度过灾难。”

 猫猫狗狗心灵的安慰

在季羡林的脑海中,始终留有父母家门前一条老狗的影子,这条老狗揪住了季羡林的心,整整有七十年。

七十年前,季羡林正在清华大学读西洋文学系二年级。就在那年秋天,他得到母亲病逝的消息,回乡奔丧。极度悲痛的季羡林,每天晚上在家徒四壁的老屋为母亲的棺材守灵。“老屋的破篱笆门旁地上总有一团黑东西,是一条老狗,静静地卧在那里。狗们有没有思想,我说不准,但感情确是有的。这一条老狗几天来大概是陷入困惑中:天天喂我的女主人怎么忽然不见了?它白天到村里什么地方偷一点东西吃,立即回到家里来,静静地卧在篱笆门旁。见了我这个小伙子,它似乎感到我也是这家的主人,同女主人有点什么关系,因此见到了我并不咬我,有时候还摇摇尾巴,表示亲昵。”

母亲的丧事处理完,季羡林就要离开故乡。在他离开那一座破房子时,那条老狗仍然忠诚地趴在篱笆门口。季羡林当时泪流满面,俯下身,抱住了它的头,亲了一口,“虽然很想把它抱回济南叔父家,但那是绝对办不到的,所以只好一步三回首地离开,眼泪向肚子里流”。

此后,他总是不时想到这一条老狗,“女主人没了,少主人也离开了,它每天到村内找点东西吃,究竟能够找多久呢?它决不会离开那个篱笆门口的,它会永远趴在那里的,尽管脑袋里也会充满了疑问。它究竟趴了多久,我不知道,也许最终是饿死的。”

季羡林后来在家里养猫,养第一只猫叫虎子,脾气真像老虎,极为暴烈。但它对主人却十分温顺,晚上经常睡在季羡林的被子上。“晚上,我一上床躺下,虎子就和另外一只名叫猫咪的猫,连忙跳上床来,争夺我脚头上那一块地盘,沉沉地压在那里。如果我半夜里醒来,觉得脚头上轻轻的,我知道,两只猫都没有来,这时我往往难再入睡。”在白天,两只猫会跟随季羡林出去散步,上山下山,这样的情景甚至曾经成为燕园中一道着名的风景线,名传遐迩。

后来,季羡林又养了四只纯种的、从家乡带来的波斯猫,“它们活泼、顽皮,经常挤入我的怀中,爬上我的脖子”。其中一只尊号“毛毛四世”的小猫,在爬上季羡林脖子的时候,正巧被一位摄影家在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内抢拍了一个镜头。照片赫然登在《人民日报》上,受到了许多人的赞扬,而“毛毛四世”也成为蜚声猫坛的一只世界名猫。晚年季羡林因这些猫而感受到安慰,“虽然我们家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,你难道能说这不是一个温馨的家吗”?

 链接:国学大师季羡林

北京大学教授、中国文化书院院务委员会主席、中科院院士、中国语言学家、文学翻译家,梵文、巴利文专家。生于1911年,山东清平(今临清)县人。1930年考入清华大学西语系,1935年考取清华大学交换研究生,赴德国留学,在哥廷根大学学习梵文、巴利文、吐火罗文等印度古代语言。1941年获哲学博士学位。1946年回国,历任北京大学教授兼东方语言文学系教授、系主任。他曾长期致力于梵文文学的研究和翻译,对原始佛教语言、吐火罗语的语义、梵文文学等研究均作出重要贡献。主要译着有《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》、《印度简史》、《天竺心影》、《朗润集》、《季羡林散文集》等,翻译了:《沙恭达罗》、《优哩婆湿》、《罗摩衍那》、《安娜·西格斯短篇小说集》、《五卷书》等,散文集有:《赋得永久的悔》。主编有《四库全书存目丛书》。